第18章 退的那一步

        可能是下午那会儿着凉,也可能是被玩具弄伤了,更有可能是心情因素的影响,其实,林晰心里门清儿——信托基金合约书对萧然的打击太大了——但是他不想承认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那套玩具成了替罪羊,所以,在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林晰都没再提玩具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林萧然的病来得凶猛,退烧针打上去,体温很快就能降下来,可惜治标不治本,等药效一过,萧然又重新烧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想利用直肠吸收能力强,直接用中草药灌肠辅助退烧,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清洗让萧然起了心理排斥,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偏偏这个记得清,压根不让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不容易硬给灌进去,便翻来覆去在床上打滚,里外就是两个字:难受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疗人员想给病人用点强制手段吧,束缚带刚拿出来,太子爷先火了,眼神能杀人——谁敢绑萧然,他能活剐了谁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折腾了快一个星期,琴姨也火了,率先撂挑子——她主修西医,她不得不!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管你怎么想,反正我不会再给萧然用药了,”琴姨很坚决的跟林晰说,抗生素不是什么好东西,再药物滥用就把萧然的身体搞垮了,“他身上没伤,不是炎症的问题,你用冰袋给他降温,酒精擦身!”

        琴姨收拾了自己的药箱,一边往外走一边建议,“自己作孽自己偿,萧然这是心结,如果下跪磕头能让他降温的话,趁着没旁人,你试试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就算林晰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想承认萧然这是心火引发的高烧,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得不正视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后半宿一直坐在萧然床头,没用旁人伺候,就他自己一直给萧然换冰袋,也没忘用医用酒精棉球不断擦拭他的胸口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没人知道太子爷这一晚都在想什么,不过这一晚之后,明显有了结果:天蒙蒙亮的时候,林晰吩咐下面备车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宿辛勤的物理降温,让萧然的体温在清凉的清晨时分总算恢复点正常,至少在林晰抱他出门上车的时候,萧然昏昏沉沉的罕有的醒过来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萧然,如果你保证不再昏睡下去的话,我可以考虑把梧桐路上的房子重新划归到你名下……”林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以萧然此刻的状态,连林晰自己都在怀疑这样的利诱是不是在鸡同鸭讲,萧然只是把眼睁开了而已,清醒谈不上,因为整个表情都是木木呆呆的,连眨眼都很缓慢,也许是秋日清晨的风很凉,缓降一下萧然身体的高热,也许,仅仅因为这样的温度会让他感觉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子从依山公馆里开出来,到梧桐路,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,萧然醒了十来分钟,然后又睡过去了,身体的温度复升至三十九度,林晰一晚上的努力根本没有结果。

        梧桐路上的房子被照料的很好,当初林晰的人从这里撤走的时候,把一切都恢复成了原状,清洁、维护、花园打理都是按着以前的规矩办。

        大概是熟悉的环境影响了萧然的身体,尽管人一直在昏睡,但他身上的被子,枕头的味道,还有床的柔软度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都在无形中带给萧然熟悉与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热度从中午达到顶峰,四十度,然后开始慢慢消退,半夜里,人又醒了一次,并且思维明显不像早上醒的那次那么迟钝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眨眨眼,慢慢聚焦,很快认出了自己的房间,落地窗前的纱帘被风吹得轻摆,带来院子里缅栀子的香味,就像两个月之前的任何一个平凡的夏秋季,这一切是那么的平常,又是那么的让他惊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醒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顺着声音转过头,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人影,脸色的病态苍白更苍白了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烧了快一个星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晰放下手里酒精棉,摸摸萧然的额头,还是热,但似乎没有前几天那么夸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学校已经开学了,按照之前我们讲好的,你在文件上签字,我帮你把恢复学籍,允许你继续上课……还记得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的呼吸开始急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复课的通知,课表,还有这学期三门课的教学大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晰拿起手边上的文件夹,一样一样给萧然看,证明自己说话算话,相关手续都已经办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看到了,试图伸手去拿,可是浑身好像没有骨头一样,软绵绵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把文件放在床头柜上,“文件就在这里,你随时可以恢复上课……但是,”林晰的一个语气转折,又让萧然的脸色苍白一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如果你的病没好的话,我依然不会允许你去学校,明白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慢慢的眨眨眼,没撑多一会儿,就又合上眼睡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这一次不同,这次真的是睡着,而不是昏迷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坐在床边,轻轻摸着萧然的头,一天两宿没合眼,但他没有睡意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接下来的一昼夜,萧然恢复的进度让复诊的医生都有点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天之后,萧然的烧完全退了,病情没有反复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天之后,他的饮食起居慢慢开始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拿着林晰交给他的复课文件袋,像抓住一个救命稻草一样,死死不愿意松手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看在眼里,心思有点复杂,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,又把文件袋从萧然手里拿回来了,感觉到那一瞬间萧然浑身上下都透着恐惧,连身体都是抖的,林晰把僵硬的萧然圈在怀里,语气很温和,“在医生允许之前,不可以看书……我不会反悔,但你的病还没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,萧然不再那么紧绷了,他明显想说点什么,讷讷半晌,才突兀的冒出一句,“我……我已经缺课……很久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的嗓子很哑,舌头也有点不听使唤,好像上一次说话,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教学大纲都发下来了,是不是自己病了很长时间?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,这些是事先从你们教授那里要的。这周是第一周正式上课,你才缺了一次,我给你请病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星期好好在家养病,如果情况好转,我会派人下周送你上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别管威逼利诱,反正当林晰把‘恢复上学’这根胡萝卜一吊起来,这只名为‘萧然’的小兔子的精气神就开始嗖嗖往上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也没闲着,除了一贯负责让他们饮食的保镖‘厨神’,林晰还专门从依山公馆那边调来一个专业的大厨,外加一个营养师全天候给萧然补——短短一个月之内萧然挨着发了两次高烧,下巴都明显变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位专业人士整日围着萧然转,效果看上去还不错,病容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就退下去,虽然还没胖起来,但脸色已经趋近健康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这段跌宕起伏,惊心动魄当日子终于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也说不清林晰到底是什么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此人,□掳掠、杀人放火,眼都不带眨的,黑社会带头大哥的身份铁板钉钉——他在他家杀人,强迫萧然在床上接受他,然后强抢了萧然的全部家产,直到现在还鸠占鹊巢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同时,林晰对萧然的生活照顾堪称面面俱到,对生活的细节不说有求必应,但无微不至总还担得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者单单看林晰此人,性格稳重,处事成熟,有一种个人魅力,瞧他那些死心塌地的手下就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不止一次撞见那些人跟林晰汇报什么,然后讨论什么,气氛很活跃,关系很平等,林晰表现得更像一个建议、倾听者,而不是独裁家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对这样一个人,这样一种局面,萧然浑身就有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虚感,被夺家产之恨和无力挣扎之惧在一场大病之后就像发生了断层,那些发生过的既成事实迅速消散、成过眼云烟,再没人提起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毫不怀疑那些法律文件的效用,他被净身出户这一点毋庸置疑,可当下,他的生活与他曾经的二十年并无不同,除了身边多了一个林晰,除了厨师、佣人、保镖、司机、园丁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为他马首是瞻。

        满屋子黑社会从上到下,对萧然都是恭敬有加、一口一个少爷的叫着,甚至萧然感觉不到他们的敷衍和假意,就像他们真的把他当自家少爷供着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很茫然,有种……他想反抗,却根本找到不目标的迷失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低头看着这学期的几门课程的教学大纲——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,他爸爸说的——他手里现在这些,才是他的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也会白手起家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着萧然的底线经过这阵子的剧烈震荡之后,终于后退,退缩到自己期望的那小小一角天空,并慢慢安守,稳定,不敢再波动逆袭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林晰放下心的同时,也终于有空还是琢磨另一件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,他不是说过把梧桐路这处的宅子归还给萧然名下么?

        把梧桐路上的房子还给萧然也没什么大碍,无论怎样,萧然也不会舍得把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卖了换钱跑路,茴香里那处的旧公寓也一样,林晰很明白,萧然现在就像一根绷得快要断掉弦,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,他必须做些什么去缓和这根弦,他要的是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快乐王子,不是一个饱受惊吓、心理不健康的囚徒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转这个念头的时候,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,已经不再时时刻刻想咬破牢笼了,只是安分于自己怀里那根胡萝卜,抱着唯一的小胡萝卜啃得认真,专注,投入十二分热情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说他还没上课,就算上课了,现在也是刚刚开学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当人家是你啊?”老黑是太子的大内侍卫总管,当然也一起回到林宅,住在客房。“人家好学生从来都课前预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正被太子带在身边亲自调教的情报组接班人,没有半点音乐细胞的龙虾同学,痛苦的拿起靠垫盖在耳朵上,“这简直是魔音穿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学期萧然有门课叫‘世界民族音乐’,这体系太庞大了,哪是区区二十六课时能学完的,不花点时间好好预习一下怎么行?

        所以萧然打起十二分精神,上网到处搜资料,光在苹果网站上下载各种音乐就花了几千块(当然,现在是林晰买单),然后萧然又跑到林莫间的私人收藏里面找资料,找唱片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像龙虾之流,根本不懂到底有什么区别,只是觉得这几天萧然放的音乐都很诡异,从苏格兰风笛到非洲打击乐,甚至现在的某土着部落吹空树管的音乐——这也叫音乐?

        反正龙虾没听出好听,只觉得扑棱扑棱的连个调都没有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要说研究生的课程跟大学课程真是完全不同的理念,如果单算上课时间的话,那可真是轻松的要死!

        一学期三门课,每个星期每门课只上一个半小时,而且这一个半小时没准儿还上不满!

        教授可能什么都不讲,直接布置研究题目就拍拍屁股走人,二十分钟都用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上课的学生,管你是去图书馆,还是去街头卖唱,还是每晚都去音乐厅看演出,反正不用你死窝在学校里啃书本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到月底,教授们偶尔能腾出一个、半个钟头给你解解惑,稍微点播一下,至于到底能悟到什么,专业水平能不能过了答辩考试,全在你自己了!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研究生学业的现实情况。

        基于这种现状,林晰看萧然的精气神也确实都回来了,这天晚上临睡前,林晰要跟萧然谈谈,“下个星期就开始恢复上课了,我们谈谈上学的安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说,“我看了你的课表,周二下午是‘和声’,周三上午是‘世界民族音乐’和‘音乐作品分析’两节课挨着,下午就没事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绷紧了神经小心的听着,他有经验,林晰从来不会没有目的跟他讨论学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也就是说,一个星期你只需要上两个半天的课,那也没必要每天都住在这里。每周二晚上在这里住一宿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脸色大变,言外之意林晰要带他回那个城堡?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?”林晰知道他不愿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想离开这儿。”萧然声音不大,但很执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这里离学校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车接送,住的远也没关系。你一周才上两天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。”他要住在这里,他在这里出生,在这里长大,林爸把它放在萧然的名下,林夫人亲手布置了每一处……感情这东西没有理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不喜欢依山公馆,那里比这里大,比这里安静,还有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像石头地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冰冷、压抑、黑暗、且牢不可破——住在里面萧然有一种被吞噬的无力感觉,具体说不上来,但那个地方和林晰给他的感觉很像,同样深邃、凝重、有一种无形的禁锢压力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直观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忍不住低声笑起来,然后一把把他的小王子拉近怀里亲昵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虽然有时候会怕他,但在林晰故意纵容下,慢慢已经学会‘说实话’了,这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就是要萧然明白,无论说了什么,自己都不会迁怒。

        同样,林晰也以实际行动给萧然心底打了烙印:自己一旦真的做了什么决定,萧然只有接受,说再多也是徒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你对这里有感情,如果我同意你住在这里,你拿什么来交换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的心有点紧,他现在对这种话题有着无法控制的恐惧,上一次林晰跟他这样说完之后,他拿走了他所有的所有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这一次,林晰只是勾住他的下巴,看着他,眼睛里的欲望很深,很深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在他的目光下坚持了一会儿,脸上的血色渐渐淡去,颤抖着手解开睡衣的扣子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□,闭着眼躺在床上,纤细的骨架,细白的身子在林晰的凝神注目下,像风中的蒲公英在轻颤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晰并没有翻身压上去,而是起身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文件夹,递给萧然,“先打开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疑惑的张开眼,却看到胸前大大的文件袋,他如今对类似的文件袋有一种莫名的心里排斥,但是他不敢不接,手几乎在颤抖的解开文件,然后,萧然盯着文件上那几行字,几乎不能相信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喜欢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他抢了他所有的家产,现在怎么会愿意把他爸妈的房子都还给他?

        “想要回它们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没说话,但握住文件的手抓的死死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可以答应把它们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萧然,你要上学,我答应了。你想长久的住在家里,也没问题,你喜欢这里,我可以把房子过户给你……萧然,对你的要求,我一向很少拒绝,你承认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沉默以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对我呢?”林晰挑起他的下巴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然看起来有点迷茫,或者说是惊惶,他什么时候拒绝过他,他敢么?

        林晰低头轻吻,“我要你的时候,你的每一根汗毛都是僵硬的……”